第874章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1 / 2)
第874章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万历维新初年,关于维新有两种路线,高拱为首的晋党,喊出了『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主张完全架空万历皇帝,并且高拱派人告知张居正『应与公共立此不世功』;
而张居正则喊出了『尊主权丶课吏治丶信赏罚丶一号令丶法绳天下』的口号。
后来的杨博丶王崇古不断拉拢张居正,并且主张楚晋合流,不过是高拱主张的延续,当时的决战,双方已经完全明牌,高拱丶杨博丶王崇古丶陆树声都告诉张居正,你走变法之路,按照历史经验,是没有好下场的。
人亡政息,可能是唯一的结局。
围绕着这两种路线,大明国朝在先帝龙驭上宾之后,展开了最终的决战。
最终还是陈太后丶李太后主持大局,召内阁丶五府丶六部众至,将高拱逐出了京师,一日不得停留,立刻返回河南新郑。
高拱只能离开,最终,大明朝选择了张居正的路线,两宫太后和皇帝选择张居正,自然是因为切身利益,高拱一旦彻底架空了皇权,代表着大明皇室的彻底衰弱。
无论是汉初的霍光废立天子,汉末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到了唐末宦官掌军权,废立九任天子,太后也好,天子也罢,失去了权力,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两宫太后的选择无可厚非,高拱的理由也很充分,他教还是太子的万历皇帝四年时间,这万历皇帝,不能书丶不懂章句,甚至连字都认不全。
可是,高拱的路线有个难以绕开的问题,张居正无法选择,那就是名不正丶言不顺。
如果大明是两宋那样,陈桥兵变丶黄袍加身丶欺负孤儿寡母最终得了江山,高拱这种做法,还能够获得一些拥戴,可大明江山是太祖高皇帝以穷民苦力身份,驱逐鞑虏复我中华,一点点打下来的。
大明得国之正,历代无出其右。
大明不是大宋,大明这种国朝体制,高拱这麽干,无法获得共识,这就代表着他名不正,言不顺,他就是架空了皇帝,他也需要出让更多的利益给晋党或者同样统治阶级的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最终导致天下的问题更加严重。
万历初年,天下困于兼并,一旦高拱成功,他只能出让利益获得士大夫们的认可,大明的田制就会形同虚设,最终天下危亡,张居正的下场可能是人亡政息,但,高拱的路线是必然失败的。
张居正看到了,选择了自己这条路走到底,并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万历皇帝能争气点。
陆树声,就是在那个大决战之后的馀韵中,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他被张居正举荐为礼部尚书,到了朝中,处处跟张居正对着干,反对考成法丶反对天子亲事农桑丶反对向泰西大帆船徵税丶反对开海,他把能反对的一切都反对了。
可陆树声实在是斗不过张居正,只能无奈致仕,关起门来做一个教书先生,培养一些举人进士。
陆树声拼尽了全力,最终的结果是,他也在『投献之家』的名单上,而且陆丶林两家,都在其中,陆树声还能撑着站在皇帝面前,是仅存的士大夫风骨,不让他在皇帝面前失仪。
陆树声看到名册的那一瞬间,瞬间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等于白活了。
堂堂嘉靖二十年的会元,天下闻名的才子,金榜题名时,也发誓要起衰振隳,可是最后到了人生的暮年,混到了两面不是人的地步。
实在是令人唏嘘。
「陆树声,朕有些疑惑,你为什麽从来没怀疑过,这份清单是假的呢?」
「朕在民间的风评很差,说朕抠门贪财,朕要修陇开驰道,朕还要办丁亥学制,内帑穷的叮当响,朕也有可能让人专门捏造一份清单,掀起大案,抄家充盈内帑。」朱翊钧有些好奇,陆树声为何听陆光祖说完了事情的原委,就直接选择了相信。
而不是怀疑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
大明皇帝手握重兵,南巡在即,南衙的国子监丶南衙的这些势要豪右之家,怎麽敢如此大胆,制造这种名单?
脑袋就要长在脖子上!
这种造反的逆举,自己不想活了,家人也不想活了?问过九族了吗?
这麽关键的时刻,出现这麽一份投献之家的清单,无论怎麽看,都该怀疑是皇帝的刻意为之。
毕竟皇帝上一次南巡,在南衙直接拷饷,弄了一千三百万银,也没拿走,投资在了南衙。
可是,陆树声丝毫没有怀疑是皇帝的阴谋,而是直接两眼通红丶目眦欲裂,显然是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也可以是皇帝的阴谋诡计。
「回禀陛下,罪臣致仕一直在京师,陛下尚节俭举世皆知,但陛下不会这麽做,也不允许这麽做,陛下同情穷民苦力,但对大明上下一视同仁,在反贼还没露出反迹之前,陛下都把他们看作是大明人,包括高拱,也包括罪臣。」陆树声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
高拱死后居然还有谥号,实在是让陆树声出乎意料之外,甚至出乎高拱的意料,陛下没有对高拱全面打到,是因为高拱说的是对的,只要说的是实话,那就不能过分为难,一如道爷不为难海瑞一样。
时间一长,陆树声理解了陛下的想法,其实也简单,关于忠诚的问题,陛下始终觉得忠于大明比终于皇帝更重要,矛盾说丶公私论丶阶级论,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陆树声对当今大明皇帝是非常服气的。
十七年如一日,比磨坊里的驴还要勤勉,就这个勤政劲儿,再加上良言嘉纳,让人说话的态度,大明走什麽路线,都能走得通。
那林辅成喊出了万历万历,万家皆戾,最终也就是去南洋调研种植园,而且皇帝甚至没有剥夺林辅成的官身,他一个五品格物院社学博士,在南洋简直是天大的贵人,这眼瞅着还有三个月就期满,可以回大明腹地了。
陆树声有时候在想,陛下这种圣主明君,就是要搞井田制,说不定也能成功。
「陛下要银子,何须构陷呢?」陆树声看了眼冯保叹了口气。
大明皇帝的银子,都换成黄金,放到了通和宫金库里,作为发钞的信用凭证,皇帝一点都不穷,若不是把内帑的银子都拿出去当国帑用了,内帑怎麽可能穷得叮当响?
朱翊钧到时满脸笑意的号索道:「那倒也是,朕稍微暂停下驰道的修建丶丁亥学制的推行,确实不缺银子。」
陆树声再俯首说道:「臣之所以立刻就相信这份名单,是因为臣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
张居正眉头紧锁的看了陆树声一眼,却没有说话,其实这份名单一出来的时候,张居正就想到了,陆树声当初为何会那样选择了,不由己,枉费执着。
「臣很早就从外祖母那里知道了这种止投献之风的手段,也不仅仅是学业一方面,还有田产丶诗会丶产业丶蚕丝等原料丶匠人等等。」陆树声看自己榜上有名,索性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告诉了皇帝。
「陛下,上海知县姚光启,他是海带大王,他的海带让大明百姓没了大脖子病,而且卖盐的同时,又卖海带,只要盐能去的地方,海带应该也能去才对。」
「这是生民之大功德,他被人叫做大功德士,可不仅仅是叫魂案一件,松江府人相信,他的功德就是正气,所以不畏叫魂邪术。」
「山东的海带迟迟进不了湖广丶四川等地?甚至还要送到北京,用驰道运送到山西,再往四川丶湖广运送,他为何要舍近求远?为何不直接让山东的海带在密州市舶司装船,到松江府集散,沿江而上,送到湖广四川?」
「光是长江沿途的酷吏,就能剥他一层皮,如果仅仅是抽分也就罢了,银子而已,姚光启完全可以选择和湖广丶四川地方的商帮合夥做生意,让利给他们。」
「但是姚光启的海带,就是进不了湖广丶四川,这不仅仅是地域性的,但凡是他的船,他连南衙地界都走不过去。」
「姚光启第一艘海带船,在池州府被截停,衙役把船家丶夥计全都抓紧了大牢里,姚光启拼了命的搭救,最终船家丶夥计被关了三年,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形容枯槁了。」
「可不仅仅文脉丶生意,但凡是上了这名册,可谓是寸步难行!」
陆树声十分愤怒,皇帝陛下还以为这就是个学政上,但陆树声太清楚了,不仅仅是仕途,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可谓是寸步难行。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收起了脸上的戏谑,面色凝重的问道:「王次辅知道自家女婿受了这等委屈吗?姚光启卖海带自己不拿一分银,就是给山东渔民找点生路,这也不行吗?」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崇古很明显嘴角抽动了下,才俯首说道:「他不是臣的女婿是舍弟王崇义的女婿,这中间隔着一层,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委屈。」
王崇古的神情,表明他生气了,他弟弟替他死了,他弟弟的女婿,受了这麽大的委屈,却不能说,也不知道对谁说。
陆树声上前一步说道:「陛下,那林辅成是松江府人,他得罪了仁和夏氏,当天下午就被关进了牢里,因为获罪,不能再科举了,才做了杂报社的笔正,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是存在着普遍的默契。」
「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录,也不过是这种默契的现实罢了。」
「陆树声,你觉得应该怎麽办呢?」朱翊钧询问着陆树声对这件事的处置意见,看看他这个准反贼的想法。
陆树声恨得咬牙切齿的说道:「陛下,清丈还田丶普查丁口丶减租营庄丶丁亥学制丶凡是罗列编造这份名单者,皆抄家灭门,凡附逆作乱者,永世不得科举!」
「自丁亥学制以来,投献之家的名册,已经从三百家涨到了一千三百家,过不了几年,他们就是少数了,庆赏威罚双管齐下,齐抓共管,让反贼成为少数,他们就必然失败了!」
陆树声太知道怎麽针对这帮人了,还田的丧钟为谁而鸣?就是为这帮反贼而鸣;
太祖高皇帝禁绝了泉州蒲氏科举,泉州蒲氏立刻覆灭,要对付他们很简单,对于反迹已经彰显,双管齐下,没有哪个高门大户能顶得住。
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大案,那是欺负朱元璋老衰,建文君朱允炆需要这帮士大夫的帮扶,才能坐稳天下。
「陛下,国初南北榜大案,那是朝廷缺人,那杨士奇就没科举,被察举举荐为了官员,那会儿人少丶读书人少丶愿意入朝做官的士大夫少,只能稍有妥协。」陆树声十分确定的说道:「今非昔比了,一个坑,三个人等。」
洪武年间不能这麽干,因为缺少读书人出仕做官,万历年间可以这麽干,因为万历年间别的不多,读书人满大街都是,多少举人连个官身都捞不到。
朱翊钧看着陆树声,点头说道:「陆卿也算是个明白人,这致仕了,反而不说胡话了。」
「罪臣…羞愧。」陆树声有点悔恨,他看到袁可立就悔恨了,当初就该勇敢些!
勇敢的支持新政,和反对新政,最后的结果,都是上着投献之家的名单上,有什麽区别?!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朕问完了,陆卿也别因为这事儿给气出病来,朕南巡在即,这些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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