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人不婚宦,情欲失,人不衣食,君臣息(2 / 2)
织田信长眼里的朝鲜战场,应该是僵持,所以他才觉得是筹码,这是前线给他战报塑造出来的。
而前线也多少有点拎不清,以为这种拉锯和反覆,是大明军对倭式城堡毫无办法;
但羽柴秀吉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大明军在用倭寇磨刀,根本就没有用全力;
站的角度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会完全不同。
织田信长希望用撤兵来换取大明对他政令的支持,希望长崎总督府制定船引制度,限制到长崎的倭国船只数量。
织田信长制定了一国一城的章程,就是一个令制国只能有一个城池,那麽倭国内海那麽多的港口城镇,就会在这条政令下作废,每一个地方只有一个大型港口城镇,这样一来,能够缓解倭国的内部矛盾。
在织田信长看来,这是个不错的提议,符合大明利益,也符合倭国利益。
大明得到了朝鲜,倭国内部矛盾彻底纾解,合则两利,斗则两害。
但织田信长的命令,干涉了自由贸易,这是大明决不允许发生的事儿。
朱翊钧和大明廷臣,在短时间内,并不想改变朝鲜战局,所以织田信长请和的国书,得到了明确的回应。
四位辅臣也贴了浮票,认为前线的事儿应该多听听前线的意见,凌云翼和戚继光没喊停,朝廷也没必要喊停。
尤其是大明不必再运送过多的粮草到前线的前提下,这一仗的确是大明最省钱的一仗了。
「陛下,王谦来了。」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谦恭敬见礼,这次的宣见,是因为皇帝要对燕兴楼交易行问责。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免礼吧,朕最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说你王谦王御史,威风大得很,四处对人说,就是要吃带血筹,你当着朕的面儿,把你的话再讲一遍。」
「臣遵旨。」王谦站直了身子,脸上的谦卑消失,变得狷狂了几分,而且还带着不屑的神情。
「这燕兴楼交易行,吃的是人,什麽是吃人?就是你们带着血汗钱进来,一分都带不走,赚钱是不可能赚钱的,我若是让你们赚钱了,那我赚什麽?」
「在燕兴楼,我就是最大的庄家!」
「我只需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开始用力的往下砸,砸掉一成,你觉得肉疼,砸掉两成,你觉得惶恐,砸掉三成,你就颤抖的交出了手里仅剩的筹码。」
「你觉得你不怕?不肯交出来,我就继续砸,直到你肯交出来为止!」
「你看着你手里的有价票证每天都在贬值的时候,你自然会怕,怕倾家荡产,怕钱庄催债,最终只能忍痛割肉离场,或者乾脆从燕兴楼跳进通惠河里,一死百了。」
「跟我斗,你才有几个钱啊,你也配!」
「知道我是谁吗!王次辅的儿子王谦!」
「再说一遍,手里没几万银闲钱,不要进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谦说完才把狷狂的嘴脸收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臣表演完了。」
「你为什麽要这麽说。」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这几日,御史言官骂你的奏疏,都堆满了文渊阁,还有骂你父亲的。」
「骂得好,就该骂,臣说这些话,就是让人骂的。」王谦深吸了口气说道:「臣最近发现,有些人去钱庄举债来燕兴楼交易行,博天大的富贵。」
「决不能这样,大司徒有句话臣深以为然,借了钱,一定要还的,无论何种方式。」
「他们举债进到燕兴楼,臣就不能让他们赚到一分钱,若是不劳而获赚得到钱,那就会脱实向虚了,燕兴楼交易行是为了让人人做船东,是为了收蓄黄金,而不是为了让投机客投机。」
「举债之人的承压能力更低,往往会更加恐慌,在盘面大幅度滑落的时候,就只能割肉止损离场。」
「投资是投资,投机是投机,这是完全背道而驰的概念。」
王谦是注意到了大量举债入场的人,才选择了砸盘,等到砸的有人受不了质问他的时候,他说出了那段骇人听闻的话。
这番话,让市场更加恐慌,盘面再次快速下跌。
「陛下,燕兴楼是一个鳄鱼之间的游戏,比的是谁更加心狠手辣,臣手里拿着一千万白银,七十万两黄金,是要为朝廷赚钱的。」王谦再次说道。
他告诉陛下,他首先要对皇帝陛下负责,那些银子和黄金,是有皇帝圣命,他的权力来自于皇帝,人只会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对万民负责是陛下的事儿,轮不到他王谦。
「朕只是让你平价收蓄黄金。」朱翊钧无奈的说道:「你倒好,三个月,一千万银变成了1130万银,赚了130万银,七十二万两黄金,你变成了八十一万两。」
王谦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一百三十万银和九万三千六百两黄金,已经解送内帑了,若只想平价收蓄,那就一定会亏,只能赚钱去收蓄,不赚就是赔。」
金融和别的行业不一样,是个零和博弈,而不是共赢,这里只有幸存者和输家,不想做输家,就只能做幸存者,抛开一切良心去赚,否则一定会亏。
都是白银,哪一两是正义的?哪一两是邪恶的?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断的敲动着,很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有些事,朕越管越乱,只能说尊重个人选择的命运,尊重客观规律了。」
王谦要走的是独臣丶酷吏和聚敛佞臣的路线,他要是不走这条路,无法获得皇帝的信任。
而大明皇帝决定不多做干涉,权力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过多的行政命令,反而容易破坏市场的稳定。
燕兴楼交易行设立的本质,第一个目的,是为了让北方的乡贤缙绅们也能在海贸上分一杯羹,每年分红,是零和博弈之外唯一的增量,为了弥合南北经济差距和矛盾。
第二个目的,是为了能给各种制造业输送足够的白银,最早的船舶票证,是为了给造船厂足够的订单,成为五大远洋商行的船东之一,后来是为实体吸纳白银。
只有明白了这两个本质,才能明白王谦的做法,一方面他需要向皇帝交差,一方面他需要持续为制造业输血。
「王谦,你要注意好自己的安全。」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朕给你派点缇骑保护好自己。」
王谦乾的活儿,等同于把大船到港的分红收益,全都抽了出来,换成了黄金,收蓄在了内帑,这个活儿就是个杀千刀的活儿,不被人记恨才怪。
「谢陛下隆恩。」王谦选择了接受,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需要在老爹死后,保住自己的家人,只有陛下能保护他,所以他要做到底。
王谦唯一不担心的就是,给陛下干活,会被陛下拉出去砍头,借他人头一用,稳定人心。
陛下对自己人真的很好,当然你必须是真的自己人,愿意为大明的再次伟大添砖加瓦,而不是掏空根基。
「陛下,大明现在有些危险。」王谦面色凝重的说道:「朝廷里的明公们,大部分都是四书五经教出来的,大员们不懂算学,也不懂会计。」
「以前,民间大部分也不懂这些,很多东家,被掌柜和帐房联手蒙蔽,但现在,民坊里有了皇家理工学院的会计师。」
王谦看到了危险,大家都不专业,但民间对帐目会越来越专业,朝廷还招揽不到专业人才,会越来越不专业。
现在稽税缇骑能欺负民坊,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朕也担忧,即便是有这个东交民巷监狱,但被抓的,大抵就是比较愚笨的,学艺不精的,那些聪明伶俐的,恐怕会逍遥法外。」
「而且不仅仅是审计丶算学,还有铁马丶驰道丶矿产丶天文等等,都是如此,民间蓬勃发展,朝廷刻板守旧,最终怕是朝廷要被民间远远甩在了身后。」
「当朝廷成为了生产力进步和生产关系改变的阻碍时,朝廷还能维持多久呢?」
「王谦,你有什麽好的建议吗?」
王谦面试探性的说道:「朝廷之所以争不过民间,其实就是两个原因,俸禄少和升转无望,一辈子也就一个户部的吏员。」
「人嘛,恃才傲物,有些才华就一定会有傲气,一辈子做吏员,指定不乐意。」
「陛下,臣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其实当官,俸禄不重要,主要是权力,有了权,就不愁钱的,就看胃口大小了。」
「能不能给愿意报效朝廷丶表现好的院生,一个特赐恩科进士的身份,然后到彝伦堂,聆听圣诲,观政两年后,转为官身?」
「咦?」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详细说说。」
王谦能考中进士,还能把燕兴楼那麽多的聪明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能力是没问题的,就是品德上差了点,他的意思是,给皇家理工学院的院生,打开上升通道。
朝廷的优势从来都不是钱,而是权。
王谦面色凝重的说道:「我爹有点太想当然了,他说要把乡贤缙绅的优待直接取消,也不怪元辅反对他了,他太急了,这种政令制定出来,也无法执行。」
「陛下圣明,至仁至智,可以周天下诸务,至诚至性,可以通天下之情,但陛下之势,不能遍天下之人,故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以治天下。」
「乡贤缙绅优待的源头,是所有的大员,都出身乡贤缙绅,本身就是优待的一部分。」
皇帝再厉害,再英明,也是一个人,所以才会和百官一起治理天下。
王崇古要直接削减乡贤缙绅的待遇,最先反对的一定是天下百官,政令被广泛反对,就无法推行。
要彻底瓦解乡贤缙绅的优待,需要瓦解源头,更加直白的说:如果无法把科举制废除掉,优待就不可能废除。
王谦低声说道:「九龙大学堂毕业弟子,愿意为朝廷效命,靠考成法获得特赐恩科进士,到彝伦堂,聆听圣诲观政两年,便可以入仕为官。」
王谦的意思是,打开新的人才晋升通道。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你不要对别人说,这是你提议的,朕来推动,你扛不住。」
王谦要干的事,大抵就是,一令开天门,万道震乾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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