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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他应该考虑考虑这些事,但没有,这一刻他只是下意识地将那几张在昏黄灯光下的偷拍保存到了相册。
在今天早些时候,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喝多了,才出现了一个跟调香师有关的幻觉,之后他以为是景明把他送回家的,自己的脑子又在路上构想出了一个跟玉求瑕有关的幻觉。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梅斯菲尔德是真的。玉求瑕也是真的。
那玉求瑕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不是真的呢?
可如果是……又为什么把他丢下就走,依然是,一句解释也没有呢?
他在沙发上坐到暮色四合时,给周瑶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然后发现那条热搜已经消失,不知道是不是被另一个当事人撤掉了。
他不禁猜想道:也许是玉求瑕也喝多了,习惯性那样做了,毕竟他们也算是在一起那么久,保留下一些习惯性动作是可能的。
他把手机往沙发另一头一扔,手肘撑在膝盖上揉了揉脸,静止了一会儿,忽然拿过桌上的那瓶香水,拧开瓶盖又闻了一下。
是昨天闻过的那种味道,只一瞬间,他眼眶又湿了。
嗅觉是情感器官,之前在酒吧里没觉得,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
梅斯菲尔德说这是将死之人呼吸的甜味,是的,这的确是死亡的味道,他很熟悉这个。
他的父母都是进城务工的工人,在他十岁时父亲死于工地事故,这时候母亲发现自己怀孕。
他那个时候才小学四年级,但很神奇地有一副过于早熟的心肝,他让他妈把这个孩子打了,他妈当时看他的眼神他时至今日都记得很清楚,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妈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因为没有钱,她孕期过得很不顺利,去讨要他爸的赔偿款时还摔了一跤,方思弄后来怀疑她根本没去做孕检,不然怎么能让方佩儿那样生下来。
方佩儿一出生就是瘫痪的,像一只垂死的老鼠,他妈病恹恹地在病床上哭,他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们的老家早已无人,但因为方佩儿的病只能勉强留在这座大城市里。他从十三岁开始帮楼下音像店的老板看店,十四岁开始到处打零工,因为不太合法,工钱被压得很低,还得偷偷摸摸,但他没有一句怨言。
他妈从生下方佩儿之后就久病不愈,缠绵床榻,家里两个病人,很快花光了他爸的死亡赔偿款,要不是楼下音像店大叔好心帮衬,他们一家三口都得饿死。
六年后,他十七,他妈也死了。
终于,他只剩一个人要养。
他是一个带着瘫痪儿的未成年,刚把他妈下葬就有福利机构上门来想带方佩儿走,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带着方佩儿就跑了。
他们在这个城市最黯淡的部分躲了一年,他在法律上的年龄终于超过十八,可以名正言顺地养方佩儿,他又回到学校,缺课一年居然还没有被开除,因为他年轻的班主任自作主张给他办了休学。
合租的大婶无偿帮他时不时照看方佩儿,他上学读书放学打工,憋着一口气还想参加高考,那时候很多人都相信高考能改变命运。
命运也总算在鞭挞了他这么多年后眷顾了他一次——他挂在网上的一套摄影图忽然被人发现,卖了一大笔钱。
他最开始拍照是因为音像店老板送了他一台旧相机,他就看到什么拍什么,回去拿给很少出门的方佩儿看,他都没想到能靠这个赚钱。
他卖掉的那套图在网上还小火了一阵,之后他算是迈进了“摄影师”的门槛,生活总算要好过一些了,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他凑齐了方佩儿换心脏的费用,结果临到关头心源却出了问题,这无异于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将他从天堂打回地狱。
进入再一次等待期后第三天的晚上,方佩儿突发急性心衰,还没送到医院就一命呜呼。
在等待殡葬队上门的时候他就枯坐在床前面对着方佩儿小小的身体,她虽然已经八岁了,但身体枯瘦得像是一只小猫仔。他把那只花了三千九百块买来的发绳戴在她头上,那一刻他闻到了一丝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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